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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子規血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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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子規血(一)

隔著穿堂而過的風,謝斂眉眼沈寂。

他似乎也不是生氣……宋矜驀地冒出個念頭,但很快,又被她按捺了下去。謝斂這人太過覆雜,她本能覺得,自己若是探究太過,反而不是件好事。

良久,他傾身還禮:“宋娘子不必掛懷。”

宋矜看著他略顯蕭疏的背影,微微失神。

謝斂身上有太多矛盾之處,偏他又隱藏得太好,總讓人本能去探究。但他說得不錯,宋家如今徹底雕敝,就是二叔一家那樣的無賴,都能上門訛詐。

如謝斂這樣危險的人,不接近反而最安全。

她轉了身,進去接阿弟。

宋閔渾身添了不少傷痕,瞧見她時眼睛亮了一下,卻沒有說話。姐弟兩人上了馬車,一路上竟然是宋矜說話得多,記憶裏愛說話的小少年,悶悶地不怎麽言語。

一直到聽阿娘病了許久,宋閔才眨了眨眼。

“阿姐。”

少年撲入宋矜懷裏,失聲痛哭起來。直到哭夠了,宋閔擡袖抹了把臉,仿佛才重新活了過來,依偎著宋矜說一些傾訴的話。

宋矜知道,宋閔自幼濡慕父兄,肯定十分。

兩人湊在一起,說些從前很少說的話,漸漸心情平覆了很多。

接回宋閔,趙夫人的病情果然日漸好轉。先前積攢的銀子也還夠用,吃的藥對癥,積郁已久的心情也開闊了。沒幾日,趙夫人便能下地走路,做些往後的計劃。

恰好連日的雨也晴了,不少女眷相攜出游踏青。

宋矜摘下母親床前的紙鳶,挑了個有風的日子,一家四口去汴河邊放風箏。等到將風箏放高了,剪了線,取一個去掉晦氣的好兆頭。

為了散心,蔡嬤嬤準備了許多小食,裝了滿滿兩攢盒。

宋矜體弱,陪著宋閔玩了一會就走不動了。放風箏去晦氣的任務,自然而然就到了宋閔一個人身上,提著絲線一通亂跑,不知不覺臉上也有了笑臉。

三人坐著閑聊,吃些小食。

聽著對面傳來的絲竹聲,還有少女們的笑聲,不覺也十分愉悅。

吃得差不多了,宋矜便起身,去對面買果子飲解渴。

只是才過了橋,迎面便撞上一個熟人。秦念挽著幾個少女的胳膊,臉上含著笑意,一見到宋矜,先是微微一楞,隨即便招呼了起來。

宋矜避不開,只好和她們寒暄。

往日在圈子裏,宋矜少有手帕交,幾個女郎不大認識。但站在最中間,容貌最出挑,也最得小娘子們簇擁的那個紅裙少女,她卻是認識的。

前幾次秦念也提過,是首輔傅家的嫡長女。

秦念也似乎和她交好,挽著傅瓊音的胳膊,介紹道:“我上回過生日時,和宋娘子有過一面之緣。”

“沅娘。”傅瓊音慣來驕矜,只對宋矜點了點頭。

宋矜寒暄了幾句,正要告別。

“沅娘?”秦念眨了一下眼睛,眼底難掩好奇,擡手挽住了宋矜的手,“你也來踏青?一個人多無聊,不如與我們一道吧。”

她實在熱情,宋矜都有些不好意思。

但惦記著家人,宋矜還是推辭道:“我一個人慣了,你們且去玩吧。”

“傅姐姐說有詩社會晤,正缺人品鑒,我們要去看呢。”秦念笑瞇瞇地說著,俏皮地和其餘女郎對視,彼此會心一笑,“我早就聽說,宋娘子的書畫極好,想必文墨也不會差。”

宋矜便知道了,哪裏是去欣賞詩作,分明是去欣賞青年郎君。

她不由失笑,還要拒絕。

“推辭什麽,阿念都求你了。”傅瓊音皺著眉,略帶意味地看宋矜。

於是氛圍一凝。

宋矜雖然和傅瓊音只算點頭之交,卻深知這位的脾性。她如今不能得罪人,何況秦念……應當是秦先生的女兒,也是謝斂的妹妹。

“卻之不恭了。”她道。

垂楊下,綠草如茵,風吹得汴水碧波盈盈。

身著白苧襕衫的青年們三三兩兩,彼此間盤腿而坐,或執杯,或調箏,或叩弦而歌。即興對出的句子,由書童掛起來,此起彼伏地接下去。

女郎們到了這裏,便目不斜視,坐在婢女鋪好的絨毯上。

所有人都興致勃勃,唯有傅瓊音心不在焉,似乎在四周尋找著誰。宋矜覺得奇怪,不由跟著也瞧了幾眼,隨即跟著傅瓊音微微一楞。

從橋上走下來兩個青年,是熟人。

為首的那個著月白圓領闊袖袍,行走間風流蘊藉。稍落後的青年著紺青苧麻襕衫,舉止蕭肅,儀態清正,帶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凜冽氣度。

隨著他們走近,不止傅瓊音失態。

先前還瀟灑的郎君們騷動起來,甚至有人連忙爬起來,倉促整衣的整衣,彎腰作揖的作揖。女郎這邊也團扇掩面,小聲議論起來,時不時朝著兩人看過去。

宋矜垂下眼睫,替失了魂的秦念煮茶。

她一一分好茶,才輕輕看了一眼傅瓊音,稍感到意外。

傅瓊音在此時擡起下巴,說道:“阿念,我隨你一道,與你兄長還有章世兄打個招呼?”

秦念沒吭聲。

宋矜記得,秦念和謝斂感情很好……不,上次雨夜裏,他們吵得很厲害。思及他們吵架的內容,宋矜的臉色蒼白了幾分,低頭免得露出端倪。

謝斂說得不錯,和他接近實在太過於危險了。

他在朝中所做的事,恐怕很有些深意。

宋矜不算太笨,但奈何體弱多病,扛不住思慮傷神。如今她察覺到不該清楚,便不再細想,托著下巴欣賞汴水春色。

“我和他……”秦念哼了聲。

女郎不高興得很明顯,哼哼唧唧半天,忽然瞥了一眼宋矜,“不如和宋娘子去吧,她也認識我阿兄。”

這一聲宋娘子,實在有些突兀。

一剎那間,宋矜感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,頓時如芒在背。

她被驚得被迫回神,想要反駁,卻反駁不了。在傅瓊音探究的目光下,她抿了抿唇,有些無奈地說道:“是家裏的事情,勞煩過謝大人。”

終於,那些警惕覆雜的目光柔和了些。

宋矜悄悄松了口氣。

“與傅娘子一起,去和謝大人道句謝也好。”宋矜溫和地說道。

傅瓊音的目光還帶著探究,和幾分淡淡的輕蔑。宋矜算不上在意,畢竟傅瓊音是首輔嫡長女,傅家又是累世公卿的世家,母族更是富庶的豪商。

以傅瓊音的相貌才智家世,看不上公主皇妃都正常。

宋矜跟著傅瓊音,果然見方才來的人,一個是章家四郎,一個便是謝斂。不過不知為何,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,看著有些別扭。

傅瓊音一過來,目光就黏在了謝斂身上,與兩人說話。

這裏人多,宋矜幹脆少說話,多觀察。

章四郎臉色發白,笑眼裏情緒覆雜,隱隱有些暴躁壓抑。謝斂瞧著倒是還是那樣,長眉淩厲,黑眸深沈,瞧不出有什麽情緒。

但他的面色比章四郎還要難看,蒼白得沒有血色,眼底一片陰影。

整個人如一道影子,周身氣場沈郁。

傳聞兩人是好友,此時卻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,更不要提說話了。謝斂始終一言不發,只在宋矜打量他時,敏銳地側目朝她看過來。

他眸光有些鋒利,宋矜被嚇得一驚。

謝斂似乎也沒料到是她,眉頭驀地蹙起,內斂地避開了她。

“誰知道他發了什麽瘋……這爛攤子,換了誰也扛不起來,愛誰誰!”

正和傅瓊音說話的章四郎忽然激動起來,扭頭朝著謝斂,擡高了調子狠狠地說道。章四郎說完,又一掃袖子,怒氣沖沖地告了句辭,劈身便走。

傅瓊音也是意外,看向謝斂。

謝斂眸色深沈內斂,看不出什麽端倪,轉身便走。

“沅娘!你不是要道謝嗎?人若是走了,你如何道謝。”傅瓊音忽然喊了宋矜一聲,飽含意味看她。

宋矜有些不悅,但算不上生氣,

她本也知道謝斂做的事情間接幫了她,非要說,秦念和章四郎都能與謝斂吵鬧敵視,唯有她絕對不能存這樣的心思。

她起了身,去追謝斂的背影。

對方身形修長挺拔,又走得急,宋矜追了半天風,反而越追越遠。她遲疑了片刻,拎起裙擺小跑著去追,累得氣喘籲籲,終於靠近了些。

但她慣來體弱,跑了幾步便心如擂鼓,呼吸不暢。

眼看著人又要遠了,宋矜急了。

“謝大人!”她伸手捂住口唇,盡量減少胸口刺啦啦的疼意,出聲喊他,“謝含之,謝大人……”

隔著半道橋,謝斂回頭朝她看過來。

逆著光,他整個人站在明晃晃的日光裏,紺青廣袖被風吹得揚起。宋矜不知怎的,心口忽然空闊許多,再度拎起裙擺朝他追去。

不少游客朝她看過來,以為她是追逐情郎的膽大女郎,紛紛議論起來,還有人為她鼓氣。

宋矜臉頰緋紅,不知是累的還是羞窘的。

她一直到橋下,才驚覺還沒想好措辭。腦子因為缺氧一片空白,她呆呆立在橋下,只恍然意識到,這位謝大人生得好生俊美。

難怪傅瓊音那般驕傲的人,都眼巴巴追逐著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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